*本文为《品读》2023年第8期内容
乡下堂哥喜欢吹笛子。
(资料图)
笛子是他亲手做的。他家院子里有一簇竹子,取最直的那根,锯断,只用中间四五节,竹节均匀,是做笛子的好材料,但难的是把那些竹节打通。堂哥有足够的耐心,白天要跟着父母下地干活,他就晚上做。那时候乡下还没有通电,又舍不得点煤油灯,他就在院子里,借一点月光,用凿扁的粗铁丝一点点向里挖。月光见他勤奋,帮他照亮手上的竹子;还借了点光给铁丝的头,让它能在黑暗的竹筒中,看见前方的路。从上弦月一直挖到下弦月,他才能将整个竹节挖通,打透。他向着月亮竖起竹子,月光照得它通透、明亮,没有一丝毛边。如果是满月就更好了,圆圆的竹筒里装着一个圆圆的月亮,他看见了月亮的脸,月亮也看见了这个乡下少年清澈的眼睛。它们都是乡村夜晚的光。我一直相信,堂哥自己做的笛子,之所以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,一定是因为是被月光照见过。月光有多明亮,他的笛音就有多清脆;月光有多妩媚,他的笛音就有多婉转。
接着是挖笛孔。1个,2个,3个……一共挖了12个孔。为什么不是11个,也不是13个?我不懂,村里也没人懂。直到我们听到了笛音,从他家院子里怯怯地飘出来,村头的老槐树,还有全村的人,都打了个激灵。我们那个村庄,平日里除了狗叫鸡鸣、娃的哭闹、张家的婶和李家的婆斗嘴吵骂,就是生产队长吆喝大家出工的声音,此外没有更多的声音了。堂哥的笛声,让村里人的耳朵既欢喜又不太适应。
我更感兴趣的,是堂哥给他的笛子贴膜。乳白的、薄薄的竹膜,像蜻蜓的翅翼。他撕下一片在舌头上粘点口水,捏住两头覆盖在第二个笛孔上,再将膜两边拉平整、压实。他专注贴膜的样子,就跟我以前看他趴在石凳子上写字时一样。这双一直拿笔写字的手,曾经比村里最俊俏姑娘的手还要细腻。这才回乡半年,堂哥的手已经长满老茧,跟他爸的手一样粗糙了。我好奇为什么别的孔就不贴膜呢?堂哥笑着告诉我,它本来就是膜孔啊,有了它,吹起来音色才亮、音质才好。
我对这只贴了膜的孔,充满了好奇。我看到堂哥吹笛子时,哪个手指一松,就从那个孔里飞出来一个音,那些孔里仿佛都住了一只会唱歌的夜莺,一抬头,就放出一个好听的音。我还看到了那个笛膜轻微的颤动,每次堂哥向最上面的笛孔里吹,气流就顺着笛管流淌,路过它时微微一颤,就变成了好听的声音婉转直下。
有一次,我见堂哥又折了一根竹子,以为他又要做新笛子了。可他说是笛膜用完了,要将这根竹子的膜取出来。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竹子里面的膜——它是竹子的内衣,薄得像丝,柔软如绸。堂哥用针尖轻轻挑起一端,捏住一撕,一个完整的竹膜就取下来了。看到竹膜的那一刻,我明白一根竹子为什么可以在堂哥的手里变成笛子了,我也明白为什么竹子拔节时,声音也那么清脆好听——竹子天生就有一颗唱歌的心呢。
我考上大学时,堂哥送了我一支竹笛子,也是他亲手做的。他是我们村的第一个高中生,而我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。那天堂哥喝多了,临别时一直拉着我的手,眼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,像贴了一层竹膜。
后来,听说他组了个小乐队,专为乡邻办红白喜事。有一年春节回乡遇见他,他笑着说,他已经改吹唢呐了,那玩意音量大,喜庆,乡亲们喜欢。笛子是闲暇时吹着玩的,唢呐才是他的生活。倒是乐队里的女鼓手很喜欢他吹笛子的样子,后来嫁给他成了我的堂嫂。
远离家乡后我回来的次数少了,慢慢地也不怎么联系堂哥了。去年妹妹从老家来,带了些新鲜的番薯,说是堂哥特地送到家里去的。我问起堂哥近况,妹妹说,他的唢呐吹不动了,现在就是种点地。我问妹妹,那他现在还吹笛子吗?妹妹想了想,说,好像也很久没听到他吹笛子了,村里大多是老人和孩子,手机里好听的东西多着呢。妹妹还说,堂哥也挺不容易的,把自己的3个娃一个个都送进了大学,现在都在外地工作,也成家了。
这真是一个值得欣慰的消息。我的堂哥,是我记忆里不一样的一缕乡音。
作者:孙道荣
责编:张子晴 / 校对:郭艳慧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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